甲午国殇
甲午之战的地理标识/高洪超
发布日期:2017-11-07

威海作为甲午战争纪念地址之一,古迹众多,比如刘公岛及岛上建筑物、威海湾南北帮炮台遗址,但在威海有这样一块天然形成的半人身像形怪石,它是当年日军笨重繁琐而有限的战地摄影行动中的唯一自然风光题材,凸显出完全超越其天然物质存在本身的社会历史价值。

这块半人身像形的怪石残存于荣成市成山镇龙须岛南山,因为它是甲午威海之战日军大规模不湿脚登陆的见证,被当年侵华日军陆地测量部写真班作为主体近景摄入历史镜头,纪念他们的 “伟大时刻”。

它历经风霜,今天面临着开山取石填海的威胁,已几近坍塌消失。如何看待这块石头,能否留住这块石头,映射的是我们对于甲午耻这段历史的认知高度,更考量今天我们对那段历史的纪念与继承是否入心入脑。

   

唯一的甲午战地风光摄影

见证日军的不湿脚大规模登陆

            

 1895年1月20日凌晨3点,黢黑的海上,作为日军首批19艘运输登陆船队的前卫,自大连湾出发的日本联合舰队护航先遣舰八重山、摩耶、爱宕、磐城首先到达成山头海域,借助成山头灯塔明暗闪烁有序的灯光,四舰转向西南再向北,折入荣成湾。

    四舰未熄火,八重山、摩耶、爱宕三舰吊下舢板。三艘舢板上,除各有七至八名桨手,另各有陆军士兵,任务只有两项——切断电报线、侦察。

    日舰慢速发动机的沉响,穿透冷寂的冬夜,引起了巩军哨兵的警惕,三艘划浪而来的舢板证明来者不善。合衣宿营的巩军迅速展开,一路奔向海滩,在埋入沙滩的渔船之间散开。6点45分,天已朦朦亮,大雪纷飞。八重山舰舢板先靠岸,埋伏在渔船后的巩军开枪,纷乱无准的弹雨中,一颗子弹击穿八重山舢板的船头右舷板。

日军仓皇回撤,一边用舢板上的速射炮还击,一边施放火箭信号召唤火力支援。八重山、摩耶、爱宕、磐城炮火齐射,巩军的4门野战炮只发射了两颗炮弹就被放弃。200余名巩军溃散、四门75毫米野战炮被缴获,此后直到1945年,50年中造化毓秀的龙须岛再无如此多而装备齐全的中国海防军队。上午9点,日军后续大队运船和护航编队已到达一个多小时,日军舢板二次出发,此后登陆异常顺利。

1月20日上午10时,19艘日本运兵船开始冒雪过驳作业。军舰放下小火轮拖带总共308艘驳船,日军及物资陆续上岸。

    首批入侵的日军携带了一种特殊武器——照相机。甲午之战,日军战斗编制中除大炮、村田步枪,还有参谋本部直属陆地测量部的照相机,清军则一架也没有。几块玻璃片子,一堆细琐的金属零件,再加上几个木头箱子,几瓶药水,中无日有之间,正是两个政府、两个社会软实力的巨大差距,也从细处暴出中国洋务运动“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西学为用”之于整个社会的价值到底几何,显露出两国软实力的高下。

甲午战争时的相机很笨重,不像现在这样轻便。首先是木制暗箱很大,其次底片都是毛玻璃,拍摄者往往需要两个或以上的助手,一人背底片,一人背暗箱,甚至还有定影、显影水。以1894年10月24日跟随大山岩第2军登陆花园口,活动于辽东战场的所谓日本摄影家龟井兹明为例,1894年10月16日,他从宇品港搭乘横滨丸出发时携带的摄影器材就重约一吨,装了11个大箱子,带了5个仆人、助手。

龟井兹明是贵族志愿者,直属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测量部写真班则是日军编制内的战斗人员,这个小单位的战斗费效比肯定低于同人数的步兵、骑兵,摄影班的武器是相机。较之于一杆枪、一门炮的瞬时杀伤力,一架相机的战斗力是持续甚至永远的,一次快门之后,可以反复无数次地复制、传播、迸发这种力量——煽动、蛊惑乃至诱惑。

    携带当时还非常笨重的摄影器材,记录甲午、乙末之年这场“倾国一战,以成族运”的侵略战争,从一开始就透露出日本政府甚至民间个人的自信,这种自信不是一时的虚妄,而是来自系统而深度的情报逻辑,比如关文炳之流的“视察”。这种自信从日军登陆出发的顺序安排都可窥一斑。作为非战斗部队,日本参谋本测量部摄影班乘坐第一批运兵船, 1895年1月20日早晨抵达荣成湾就在船上架起相机拍照片,纪念他们的 “伟大时刻”。

1月21日,龙须岛继续下雪而且还刮起了风,日军陸地測量部写真班技手背着沉重的器材,冒雪登山,站在南岛山的山脊南段,由北向南俯拍了 “榮城竜睡灣ニ於ル船艦碇泊之光景”这张照片。


把南岛山上那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摄入镜头,是整个甲午战争中日军全部战地摄影中的唯一景物照。以此怪石作为大和民族“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光辉历史的参照和见证,日军当年的构图用心可谓良苦,纪念大和民族历史的责任感可谓强烈。

1895121日上午 日本陆军参谋本部陆地测量部 摄)

 

作为主体近景,一块半人身像的石头被摄入镜头,远景是荣成湾登陆场,湾内可以清点出大小28艘运兵船,大船一般都是双桅单烟囱。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这些日本运船大都熄火锚泊,少数船机开动冒着黑烟。左下方,海岸沙滩上有自南向北一字排开的黑色帐篷,那是登陆日军的临时营地。此时,经连夜过驳作业,第一批19艘运输船中的11艘,日军、物资完成登陆,第二批12艘运输船此时已开进荣成湾,运来了8194名日军、891匹军马、12门野炮。23日,第三批19艘日本运船到达,到25日,包括役夫在内的39421人、5234匹马全部日本山东作战军登陆完毕。除最初的一次炮火狙击,日军持续6天的登陆行动如同演习。

 

顽石不幸半壁残

当年恨事复谁知?





旧影新照对比效果图,甲午之耻辱不抽象不遥远,而是历历可见的


今天的龙须岛上,南岛山、官顶山以西,向南通往龙须岛渔业码头、将军堂的路很宽敞。路东是开山形成的峭壁,路西散布着龙须岛渔业公司修船厂等多家单位。而在1895年初日寇登陆时这里是一片沙滩和两组礁石群,也没有今天的这条路。要去南岛山、官顶山、将军塘,龙须岛东八村村民要从小西庄村向南,爬山翻过上口子,缘南岛山、官顶山的山脊而行,这条路至今尚存,尤其是小西庄村南的那条山路百年未变,只是因为山的西坡被劈山开路,形成一条更易走的平路,这一条老路才漫生荒草,荒废已久。

风吹日晒,雾溻雨滷117年,即使经历了1970年代的大规模开山辟石,今天,这块见证了中华族群耻辱的半人身像形怪石依然矗立在南岛山上,成为历史的无言证人。

 新影旧照对比,可以确认今天龙须岛渔业公司修船厂所在就是以这两群礁石为基础填筑的,而那条挡波堤则是利用老照片中那块伸入海中的岩石填筑而成。今天,南岛山下,通往将军塘的那条海边砂石路的弧形,大体与老照片中的海湾岸线相符,砂石路在当年是一片沙滩。

填海铺路所需石料都来自那块怪所在的山体南坡,爆破开山取料始自1975或1976年,今天还在断断续续进行,用的是远比甲午战时黑色或粟色炸药威力更大的黄色炸药。若是再向北开挖爆破一尺,这块见证了历史的半人身像形怪石将轰然倒塌。



我们一直很重视国民的历史教育,却一直有大而笼统的弊端。其实,作为国民基本素质养成途径的历史教育,至少要引导国民尤其是青少年首先要扎扎实实地弄清楚乡土史,知脚下才能行远,也符合基本认知规律,否则“知天下而不知脚下”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很容易摔跟头。

笔者呼吁,至少生活在威海的人们应了解这块怪石的价值,不要再破坏它,留住它,看重它。这样的顽石,在合庆饭店西南海滩上也有一块。



1895年2月21日,日军拍摄北山嘴炮台一、二层炮台全景时,把那块石头也定格在胶片上。121年,潮起潮落、海水冲刷拍打,日晒盐磠,人类敢叫山河换新颜的劈山填海,这块顽石依然顽强挺立着。


传继历史

我们的表达应有所创新

关于历史大事件中的特定自然物,韩国庆尚南道晋州城外、矗石楼下、南江畔的“义岩”纪念模式,可以作为我们对于龙须岛这块半人像怪石应有态度的借鉴。

明朝万历年间的朝鲜壬辰倭乱期间,为报复第一次攻打晋州失败,肃清釜山周边的朝鲜反抗力量,日军于1593年第二次攻打晋州得手,6万朝鲜军民被屠杀殆尽。由于日军是从东、北攻入城内,居民向南逃命、守军也向南撤退,最后在城南矗石楼上、南江畔的一块巨石上,大量朝鲜军民携妻带子或血战后跳江自杀,南江水赤。

战后,在满城尸首的血腥中,日军悍将、丰臣秀吉的义子,因在朝鲜杀人如麻而得号“半岛之虎”的加藤清正在矗石楼上摆酒庆功,抓来了几个幸存的朝鲜女子陪酒助兴,其中有19岁的女子朱论介。席间,朱论介被一个日军将领侮辱,她抱着这个日军滚下矗石楼,掉落巨石上,又挣扎着滚进了南江。一个不屈的抗争故事,作为一种民族精神的象征,由此传说至今。

晋州城外、南江边的这块巨石,现在是大韩民国庆尚南道第235号纪念物,被登记为“义岩”,矗石楼则是庆尚南道第8号文化财。


矗石楼和“义岩”(资料片)

 

在这里,“文化财”、“纪念物”的两个官定标准名称,精确表明了韩国政府对于有形历史文化遗产中人工物和自然物有所区分、但一体保护的思路和方法,拓展了行政机关关于历史文物保护职能的内涵和外延,是文化工作的创新。

龙须岛上的这块半人身像形怪石,作为一种历史证据应该好好保护起来,不要再开山取石了。